經常有人向我宣揚寬恕

透過文字、講述或電子媒體

甚至建造一座一座紀念碑

肅穆地誦讀祈禱文、演唱紀念曲

這是何等崇高的節操

我本該沒有任何質疑

然而惡行何嘗收斂

只是變換不同面貌出現

何嘗真正還給歷史公道

紀念碑的陰影下

繼續庇蔭了誰

掩蓋了多少血淚的真相

那不斷編導人世災難的強權

也有權力宣揚寬恕嗎

那從不挺身對抗不義

從不挺身阻擋不幸

反而和沾滿血腥的雙手緊緊相握

也有權力宣揚寬恕嗎

或者,其實是受盡愚弄

還自認奉行寬恕

輕易縱容禍源坐大

根本是怯懦

只要誦念幾句寬恕

便冠冕堂皇地逃避是非曲直

彷彿一切都不曾發生

要求淤積暗傷寬恕棍棒

要求無辜魂魄寬恕刀槍

要求斷肢殘骸寬恕砲彈

要求荒煙遍野寬恕烽火

要求家破人亡寬恕陷害

要求魚蝦的滅絕寬恕污水

要求森林的屠殺寬恕電鋸

要求土石的坍塌寬恕濫墾濫挖

要求廢墟島嶼寬恕粗暴的摧殘和蹧蹋

經常有人向我宣揚寬恕

並宣揚理性消彌傷痛

懷抱感恩揮別悲情

這是何等崇高的節操

我本不該有任何質疑

然而每一道歷史挫傷

都結成永不消褪的傷疤

經常隱隱作痛、滲出血漬

經常發出哀慟的飲泣

誰又有資格接受寬恕?

(~~吳晟 作於19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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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帶子郎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1) 人氣()